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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在《公益的方法》的第二章,介绍了变革理论七要素,作为系统了解变革理论的入门材料,有时间的朋友,可以去下载阅读。

这一讲,我们重点介绍“目标”,它是变革理论最基础、最重要的要素。

目标不是活动

目标是什么呢?首先,目标不是活动。这是出问题最多的地方。

比如以下描述:

描述1:搭建专业志愿者平台,为大学生提供职业规划指导。

描述2:通过公众意识倡导、医护人员培训、 建立一个示范性的的医护中心。

描述3:给乡村小学建立班级图书角。

这些都是活动,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是把活动做完。活动的背后有进一步的期待,那些才是目标。

我们给目标下一个简洁的定义,目标=利益相关方的变化。描述1和描述 2,没有讲希望利益相关方,大学生、医护人员、病人的、学生的变化,因此不能叫目标。

以建班级图书角为例,目标可能是这样的:

目标与活动不同,这个道理非常浅显,但公益的项目书里,充斥着把活动当目标的情况。你觉得,原因到底是什么呢?

可能很多朋友会说,建图书角,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能读上书、爱上读书,即使没写出来也没关系,有必要一定要写得明明白白吗?你觉得有必要吗?

 

倒推目标链

目标是利益相关方的变化。最终目标(或称长远目标)基本上就是最终对象的变化,一般来说,教育项目的最终目标是学生的变化,环保项目的最终目标是空气、水、土、物种的变化,农村发展的项目应该是农民的变化。

一旦我们确定了最终目标,比如:

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呢?是不是送书、教师培训呢?还不能这么思考,我们不能从最终目标直接跳到活动。

公益组织 ,相对擅长提出宏伟的长远目标,然后是做各种活动,但中间要发生什么变化,常常讲不清楚所以然。

活动和最终目标之间连不起来,这种现象我们称之为“中间层缺失“

你想提高某某地区孩子的读写能力,请问如何能够做到?你想让中国乡村的3-6岁的儿童都有幼儿园可上,请问如何实现?你想让中国减少工业污染,恢复碧水蓝天,请问如何做到?你想帮助中国农民脱贫,提高农民收入,请问如何实现?

变革理论就是要把变革如何发生的这个黑箱打开

如何做到?变革理论提供的思考方式是:倒推法,就是多问: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前面需要哪些前提条件?

如果想“某某县50所小学1-6年级的学生的读写能力有提升”,需要前面发生哪些变化呢?

以上仅为示例,专业的阅读推广变革理论,需要请专业阅读机构绘制。

使用倒推法,我们就会得到一个倒推的目标链。这个目标一直往下拆,拆到很细的程度,我们就知道要开展哪些活动,要投入哪些资源,需要哪些合作方的支持了。

倒推的目标链,就是变革理论最重要的框架了。

目标链和和上一章节“问题树”,有一定对照关系。比如,最终对象面临的难题,通常对应最终(长远)目标,问题树的原因,通常和近期目标相对应。一般,我们都是先做问题树,再做目标树。

 

前提条件从哪里来

绘制变革理论,倒推的前提条件从哪里来?列前提条件的依据是什么?

如果仅仅来自于项目人员的猜测,变革理论就不那么牢靠。牢靠的前提条件来自于已有的学术研究成果,或者一线的实证经验。

制定变革理论,需要开展一定的研究工作,尤其是当你进入一个崭新领域的时候。

首先,在每个议题下,都会有一些经典著作,它总结了该领域的已有经验教训,甚至总结了成功做事的基本框架,可以提供直接的参考。在你关注的细分领域内,你不妨找找看。

其次,有一些前辈已经做过类似的项目,他们可能公布了自己的变革理论,甚至做过了评估验证,这些也可以提供一些参考。

再次,也有必要开展一些实地调查,对当地实际状况的了解,能让我们判断到底哪些行得通,哪些行不通。

再有经验的项目人员,也很难在没有任何研究证据的情况下,推导出高质量的变革理论。

当然,我们项目人员的经验和观察也十分重要。当我们自己对工作议题以及所在地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,制定变革理论是很困难的。即使阅读学术资料,我们也会缺乏判断力。

 

资助机构的变革理论

资助机构要有自己的变革理论吗?

问这句话等于问,资助机构要有自己的目标吗?资助机构要弄明白如何实现自己的目标吗?

答案只能是肯定的。

CDR曾整理过几家资助机构的变革理论,此处贴出两个,供大家参阅 。

  • Lumina基金会2009-2012年战略规划

  • SEE基金会任鸟飞业务规划

虽然这些变革理论,并不一定十分详尽,但已经能够作为一个基本战略框架。

我们做“CDR知识库”的时候,看到一些前沿的资助机构,如福特、帕卡德、休利特等基金会,在做重大业务的战略规划的时候,都会要求设计变革理论,他们还会把变革理论公布出来。

现在已经有一些中国领先的基金会开始绘制自己的变革理论,描述自己的最终目标以及实现最终目标的前提目标。

几个相关的问题与思考

问题1: 很多人都明白工作要目标导向,甚至也都知道衡量目标好坏的标准(SMART)(Specific具体,Measurable可衡量, Attainable可实现,Relevant与目标相关,Time-bound有截止日期) ,但为什么公益项目书的目标描述部分,充斥着“活动”呢?你觉得为什么?

这个问题,我也想了很久。

如果说是因为公益组织能力差,这个答案就太轻率了。当我们碰到一个现象,不要轻易去批评。其实回看我们自身,我们有时候也会把活动说成目标。我去看了商业绩效考评的案例,他们也经常把活动列成目标。所以,这不是其它公益组织独有的问题,我们也有,企业也有。

一个现象如此普遍,一定有深层次原因。我们要尝试去解释它。

最近,我读了一本心理学书籍《成功,动机与目标》(海蒂·格兰特·霍尔沃森著),它里面的解释,我觉得有一定道理。

人有两种理解行为的方式。一种更加注重“为什么”,一种更加注重“是什么”。比方说,一个人正在推吸尘器,如果注重“为什么”,他会说自己正在做清洁,这是目标,如果注重“是什么”,他会说自己在吸地,这是活动。

关键点来了!

作者显然认为,两者之间的差异非常重要,但并不是一种思维方式优于另一种方式,在不同的情境下,不同的思维方式会有不同的帮助。

“为什么”的思维方式,较为抽象,它能够把一件事(活动)与一个更大的意义(目标)联系起来。这便给小事赋予了意义,因此容易激发动力。比如,我要加班一小时,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,或者是为了促进自己职业发展,而不是在多打60分钟字,会让我们更热情踏实地工作。

“是什么”的思维方式,比较具体。当我们在做一件生疏、困难、复杂的事情的时候,它能够帮助我们聚焦在当前的事务上。他可能看上去没什么斗志,也可能不顾全大局,因为一棵树而失去整片森林。但如果正在崎岖山路上驾驶,放弃全景,聚焦手上的活,可能是值得的。

因此,当你需要更多干劲的时候,或者激发别人干劲的时候,你可以启动“为什么”的模式,多问目标。当你正在处理意见棘手事情的时候,则启动“是什么”更为恰当。

关键是我们要懂得在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中切换

为什么公益项目书里充满活动(是什么)呢?核心的原因可能是,这件事情是有难度的,问题不容易解决,目标不容易达成,在这种时候,我们会自动启动“是什么”的模式,让我们集中注意力。

当然,这个时候 ,资助官员作为外部支持者,也有必要启发对方弄清楚“为什么”,以防止因为一棵树而失去了整片森林。

这种现象,在理事会和秘书处之间也经常存在。理事会由于并不实际操作事务,对实际操作难度感知低,会更加注重目标、成果,这些“为什么”,而秘书处则因为要做具体的事,会更容易注重活动、资源,这些“是什么”。双方也常常因为这些不同而产生隔阂、不信任。

推而广之,当我们向外部相关方介绍自己事情的时候,比如出资人、公众,我们得清楚,他们也一样对困难缺乏感知,对“为什么”(目标、成果)更感兴趣,而对我们如何辛苦、做了多少事,兴趣不大,因此我们应该主动调换频道。

 

问题2: 有一种说法,现在是VUCA时代,外部环境经常处在不稳定(Volatile)、不确定(Uncertain)、复杂(Complex)、和模糊(Ambiguous)之中,因此没有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,也不可能描述出中间路径,这个时候变革理论的方法还适用吗?VUCA的情况下,比较好的战略或项目规划方法是怎样的?

变革理论的确要求详尽规划。在本节课中,我们仅仅介绍了“目标”,还没有介绍“指标”,如果再加上,规划详尽度和复杂度都会明显上升。

大家可以看《如何制定和使用变革理论——以Girls Not Brides项目为例》。它召集了全球150家专业伙伴共同讨论,简化之后的PPT,策略有4页,指标有9页,当然产出是令人震惊得好。

梳理如此清晰的变革理论,需要一些条件:

  • 该领域有较为丰厚的研究积累,关于问题分析、干预分析、政策分析有很多优质资料。
  • 该领域已经浮现出若干有效的干预方式,行业共识度颇高。

如果在这样的领域工作,基金会应该要求自己多做文献调研和实地考察,要制定变革理论。

这样的领域非常多,CDR过去关注过的领域,比如阅读、课后教育、儿童早期发展、家庭教育、工业污染等等都符合上述条件。

因此,我们千万不能以VUCA为借口,逃避做领域研究,逃避制定清晰策略的责任

当然,也的确存在一些崭新领域,前人的研究很少,也没有现存的有效方案,这个时候,要制定出清晰的变革理论路径,的确有相当大的难度。

1.仍然要制定最终目标

VUCA,我们对什么是有效路径可能不清楚,但要十分明确最终(长远)目标。世界是VUCA的,路径是模糊的,如果再没有长远目标做指引,更容易迷失方向。

比如,“禁止童婚”、“社区零废弃”、“任鸟飞”、“流动儿童能够在迁入地上学”,“防止幼儿园小学化”,“同性恋有同等的婚姻权”,如此等等,都是长远目标。

有了这些最终目标,我们才能在路径不清晰的情况下保持坚定,不气馁,不放弃。

2.要试验,但不是乱试,试验需要规划

因为VUCA,无法作出精确规划,没办法也没有必要为未来两年做详尽的的规划。因此,人们主张“probe-sense-respond”的模式,也即先探索试验,再验证,再做回应的模式。

但我们千万不要误解,认为VUCA不需要规划,实际上VUCA是放弃了对详尽路径的规划,而增强了对试验的规划。

什么样的想法,可以进行正式的试验?这显然需要筛选。

进入试验了,我们不能总是在试验,试验了几年,也没试验出个所以然来。我们也不能始终不说试验是成功了,还是失败了。

相反,VUCA提醒我们,探索试验的目的是找出更优的方案,而且要快速检验,快速出结果。

这就意味着,试验要有“目标”,也要有“衡量指标”,如此才能做出判断。

VUCA时代不是不需要变革理论了,而是把变革理论弄得更小了,更快了,从而让验证的周期变得更短。

3.不规划路径,但明确指导原则

VUCA,环境变化快,管理层没有绝对的信息,没办法列出详细步骤,只能要求团队根据对目标的理解,根据外部环境的情况,灵活响应。

但灵活并不意味着毫无章法,也不是没有边界,组织一般会明确一些原则,来指导大家做出合适的选择。这些原则是机构总结出来,为了把事情做成,而需要遵守的原则。

比如有的基金会(到某地开展项目)会明确原则:当地人是主人,我们是客人,我们是来帮忙的,不是来做主的,因为我们最终会离开这个地方。

比如 Girls Not Brides项目也列了原则,部分摘录如下:

  • 终止童婚,需要长期、持续的投入。
  • 最终的改变发生在社区层面,但需要国家、地区和国际层面的联合行动与支持。
  • 童婚不是孤立的问题,终止童婚应当放到更广泛的人权、发展问题下来讨论。
  • 干预策略的有效落实,需要多方协作,所有的行动者,应该做好评估、分享的准备,以达到规模与影响力的最大化。

VUCA的确会给战略规划/项目设计带来不同,但并没有推翻变革理论,它仍然需要目标,仍然需要规划,甚至仍然需要指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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