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 | 澳门同济慈善会陈泉:项目资助结项怎么做?
所谓项目,就是在一段时间内围绕一些目标而采取的一系列活动的集合。基金会资助的所有事情都是项目,都有一个开始,也即立项,也都有一个结束,也即结项。在结项这个时间点上,资助官员要做哪些事情?做什么事情,有利于伙伴以及基金会的成长发展?
如何做好项目资助结项,本期知识库为您带来澳门同济慈善会高级项目主管陈泉的专访:做为资助官员,在结项的时要做哪些工作,如何分析和判断项目成效,什么情况下要做财务审计,怎么写好给理事会的结项汇报,中止项目以及退出资助关系时需要做哪些处理,将为您一一呈现。
机构介绍
澳门同济慈善会是2006年在中国澳门注册成立的私人基金会,2013年在北京设立办事处。在中国内地,澳门同济慈善会重点支持教育公益项目,其目标为“让每个中国儿童都能接受优质公平的教育”。
访谈实录
陈泉:在结项的时候,我们会做不少案头工作,这些也是基金会的常规动作,收集结项报告和财务报告。在结项报告中,合作伙伴会描述项目的产出和成果。比如,举办会议,会议出席人数是多少;资助研究,研究报告给谁看了,大概多少人看;如果项目被报道了,可以看报道的列表,等等。我的关注重点是项目成果是什么,与立项时的项目目标相对照。财务报告,主要是财务决算表、项目明细账和支出凭证的抽查。其中,财务决算表用来与预算表做比对着看,财务凭证是从项目明细账里随机抽取的,请对方把支出细项对应的财务凭证发过来做为抽查,用来检验合作伙伴在资金使用时的合理性和规范性。
我会把这些报告都看一遍,哪里写得比较笼统,哪里有疑问,哪些是我好奇的部分,我会做一些标注,然后和对方约电话详细去聊。通常文字版的报告都大而全,好像什么都覆盖到了,但是其实每一个项目,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不一定都写在报告里。
比如,同济资助的通常是试点性项目,每个项目都有一个核心的要测试的重点,结项时,我会特地去问合作伙伴,你原先想要测试的,现在的发现是什么?测试之后未来的设想是什么?想要继续推进还是做什么调整?这样的沟通探讨,能听到伙伴认为在这一年的工作里,他们重点完成的是什么,对后面的工作有什么启发,这些未必会写在报告里。
财务核查,我们会结合项目活动,比对先前的项目预算表,看每一笔收入和支出的金额是不是相符,有没有哪些与常规明显不太相符的。如果有,就要多问一句“为什么会这样”,看到一些与常规不符的现象,这不代表好还是不好,要通过这个现象去了解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比如有个调研类项目快完成了,预期的活动也都做了,但几乎没有发生差旅费,这有点奇怪,这时候我们就要问伙伴为什么。可能的情况是,合作伙伴借着别的项目机会一起去的,该做的实地工作都做了,但钱没有从这个项目支出。另外一种可能性是,合作伙伴没有去实地,改用电话做访谈了,那我们就会对访谈的质量和效果有个疑问,当然,这不代表电话访谈一定不好,也许他们跟被访谈对象已经建立了足够深厚的信任关系,电话访谈也能取得有价值的信息,只是说在这里要留心一下,多问一些问题。
看完项目结项报告和财务报告,沟通之后,我就对项目整体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了。
接下来,同济的每一个项目,资助官员都要另外写一份结项情况报告给理事会看,用简单易懂的文字做呈现,让理事们了解项目情况。
结项情况报告的主要内容,包括项目的背景信息、项目想要解决的问题、这个问题为什么是重要的,以及项目一年来的成效、项目资金使用情况。项目成效,主要是对照立项时的预设目标,每个目标下,会列出一些关键数据和活动做说明。我们还会放上项目活动照片、视频等,让报告更加直观。项目资金情况,包括项目整体资助多少,支出多少,如果项目有余款,余款打算如何处理等等。
我们写结项情况报告时,一定要明白报告的读者是谁,他们希望了解什么内容。很多基金会的理事们很忙,不会读很长很复杂的报告,所以我们要保障报告写得重点突出、简洁、易读。另外,理事们对社会议题不一定了解,对伙伴也未必熟悉,因此如果写一些抽象的概念,笼统的概括,理事会就很难理解,所以要有数据、图片或视频,让感受更直接。
陈泉:在结项的时候,我们通常会看项目有没有达到预期效果,这意味着在立项时,我们就会和伙伴讨论,做这些事情期望达到什么目标。
在结项的时候,我们不会抠着项目产出、项目活动看,如果是奔着同样的效果去,在过程当中项目的活动有变化,这是很正常的。
如果说打算放弃原来的目标,要换方向,也不是不可以,但在过程中要和我们讨论,为什么会换,是基于什么新的发现。当我们在尝试新事情的时候,目标不清楚是正常的,需要经历一个逐渐清晰的过程。
群岛的很多创新性项目,因为看到了一个用户的大概需求,然后做一些事情去测试,根据测试结果再很快的调整和迭代,逐步摸清楚它真正的、实际的核心需要是什么,之后要做什么。
比起机构的愿景、使命、目标,我更关心合作伙伴摸到的真实用户需求是什么,真正能够满足用户需求的服务又是什么,探讨这些问题,对于项目的持续发展更有帮助。
陈泉:在整个项目里,我们不仅着眼于单一项目的财务审计,更看重的是机构在做财务处理的时候,有没有制定规范的机构财务管理制度,是不是严格执行了自己的财务制度要求。
如果是第一次合作比较大的项目,在前期尽职调查时,同济需要合作伙伴把机构的文件发给资助官员看,其中包括机构自己对财务的要求。我们可能自己或者请专业财务机构(如恩友)去做财务抽查,主要看机构是不是遵照制度执行,比如制度说要三级审批制,实际上是不是三级;该付给员工的工资,是不是足额发放等等。
如果在抽查中没有发现问题,那么在结项的时候就不做审计了。如果前期没有做过财务抽查,项目还打算继续合作下去,我们会做一次完善的项目审计,如果审计没发现问题,接下来两年一般不会再做审计。等到了第三年,或者在两年内机构发生了重大变化,我们会考虑再做审计。
审计不仅仅是检查合作伙伴的财务管理工作,也是为合作伙伴赋能的一次机会。一些合作伙伴通过被审计这个过程,认识到财务规范的重要性,之后就建立起完整的内部财务管理制度。
如果结项以后不打算继续合作,就不会做审计了,对于不再继续合作的项目,就不再额外投入事件、精力和资金了。
判断报告里信息是否真实,实际上就是判断合作伙伴值不值得信任,这是立项时就要做的。
判断有一个基础,就是你去过项目执行现场,对目标人群需求、利益相关方状况、活动发生的外部环境、政策空间比较了解。这样即使是伪造得不符合实情,你也能够看得出来的。
如果是第一次合作,我一定会在立项之前至少与合作伙伴先做一次接触,对项目的核心负责人建立一定的了解,对方为什么想做这件事,能力/潜力如何,是否能信任对方,到立项的时候,再去现场看看执行团队的态度和能力,这是项目负责人想推进的、还是整个团队都想推进的。
判断合作伙伴值不值得信任,是不是在说实话,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,就是这件事情他到底有多在乎。通常我的项目合作伙伴,他对于这件事情投入程度和在乎程度是高于我的,他比我更在乎这件事情能不能做得好。
那么,怎么判断他对这件事情是不是很在乎?通过与他聊天能感受得到,一个人在乎这件事情,他会越讲越兴奋,并且眼睛会放光,他会花时间去思考里面一些细微的东西,问很细的问题的时候,他会很开心,巴不得分享这样的细节。这就是真想做事情的人,当他说“我要做这件事情”时,是真的在做或者做过的。
在项目执行过程中,我会看谈到项目时,合作伙伴说什么。他如果实事求是地告诉我我们的项目有好有坏……”,那我会选择慢慢开始信任他。
“合作伙伴”不只是一个称呼,而是我们真的在一起做事情,共同致力于改变发生。做为资助官员,我能做的就是创造信任的空间,让合作伙伴了解到,我愿意与你一起把项目做好做成,从而使合作伙伴在共事的过程中,敢于说实话,不会害怕因为说实话而被责怪、被惩罚,建立相互相互信任的关系。
选择长期合作伙伴的时候,要选择可以相互信任的,如果始终没有办法相互信任,那这一期项目到期以后就结束合作。
除了看问题、需求和计划以外,还要看它所涉及的利益相关方。这些利益相关方对这个项目是什么态度?他们有参与意愿吗?他们是非常积极主动的想参加?还是被动的在参加?参与意愿不同,项目执行的结果有很大差距。
比如有一个阅读项目,我们去看老师上阅读课的情况,当上完课后合作伙伴的项目官员给校长做反馈,建议哪些地方可以如何改进,看到校长愁眉苦脸,并开始哭穷,就说明了一定问题。
想做事的人,是一个态度,不想做事的人,会给你找各种理由。
在这些细节中,我们就会看到,一个项目是否真的有需求、受欢迎,哪些项目可能会有成效,成效会去到什么程度。如果利益相关方很积极,可能就会有成效,甚至会参与到项目的复盘和迭代中,提供不同的视角,真正发挥出“伙伴”的力量,如果对方态度中等,成效可能也还可以,而没有执行意愿的,肯定没成效。
我也在不断的学习和理解,教育系统是什么样的,对于校长来说,什么事情是他很想做以及一定会做的,什么事情是可有可无的,这些都要通过实地拜访了解。我们单位,每一个项目立项、中期走访、结项,团队例会上都会做讨论,分享各自在项目里有什么发现,比如对当前教育系统的新了解,或者了解到的学校和老师的需求是什么,同济通过团队互相分享来增强每个人对教育的理解,提升判断能力。
一方面,是事情本身的价值。一是合作伙伴的使命是什么,是否清晰;二是项目在为谁解决什么问题,这个问题必须是个真问题;三是合作伙伴有能力做,现实条件也行得通。
当你把事情分析得很清楚,看到实现目标的关键条件都具备的时候,就说明这个项目可能会得到一个正向的结果,也就比较有把握做判断了。
另一方面,如何能够判断这个问题是不是一个真问题,是资助官员应具备的基本能力。我在刚进入同济的第一年,为了解教育体系怎么运作,学校是什么情况,校长是什么情况,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做案头工作、出差、参加教育行业会议、向有经验的人请教交流,等等。
有了这个能力之后,当别人想要申请项目的时候,你才能够判断这个项目有没有真实需求的,以及能不能够做出成效。
陈泉:资助官员在写结项情况报告的时候,是在做文化转译(culture translation),不仅是语言翻译的问题,还要解释项目产生的背景,中国的情况是什么,实地的情况是什么,伙伴的情况是什么,要讲得很清楚。
对于理事会成员来说,和NGO伙伴,和项目实地,离得很远,实际的需求是什么样子,什么事情是可能有效果的,什么事情是可能没有效果的,不容易产生共鸣。另外,理事会也不是特别关心项目具体的活动是什么,他们更关心问题解决到了什么程度,有什么成果,而NGO伙伴不容易讲清楚。
NGO工作人员对于我们出资人/理事会也不是很了解,不知道他们关心什么,他们写的报告稿,并不能直接给出资人/理事会看。
所以,资助官员就要做好其中的桥梁工作,把转译工作做好。
CDR:在结项过程中,可能会有哪些棘手的问题?要怎么处理?
陈泉:棘手的事情并不多,但也遇到过一些项目,不得不中期终止的。曾经有一家机构,后来一直联系不到对方。这也不是到结项的时候才知道,中间就应该注意到了,然后及时终止合作,操作退款。
这个时候,资助官员要反思,为什么会这样子?我开始的时候什么地方做错了?我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善这个状况。
你知道,我在上一家资助工作中有过这样的经历。我发现项目有问题,然后想了各种办法去纠正,后来效果不理想,最终终止了两个项目。现在反思过来,我其实是严重越界了,深入对方机构太多了。做资助官员,最难的是摆正自己的位置。
不过,那段过程很有必要,犯过错误,也做了深刻的反思,才有了快速的成长。如果没有这个过程,资助官员可能成长不了那么快。如果说一个资助官员在整个工作过程当中都顺风顺水,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资金被浪费,从来没有过什么项目执行得不好,我可能会想他是否真的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和心思参与项目。
这对基金会的出资人和秘书长特别重要,一定要让新员工有机会去犯错误,他后面才会成长。
陈泉:同济的大部分的项目会延续下来,当然每年都要做新一轮项目立项和结项,所以要跟合作伙伴去探讨,今年项目做得怎么样,有什么新发现,下一年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。因为原先立项时预想出来的情况,在一年之后已经发生了变化,所以需要跟进再做调整。
也有少部分项目结项以后,就不再合作了。如果决定不资助了,在合同到期时,我会选择与对方分享我对项目的观察和思考,给与对方真诚的祝福。
如果是在合作过程中要中止的项目,大部分部分情况下,项目中间已经出了比较大的问题,合作伙伴心里也有数,所以跟对方好好说,妥善处理结项事项,给双方留有余地,毕竟出问题也可能是暂时的情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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